讲述人 黄向荣

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，著名画家、实业家黄紫霞的孙子。黄向荣从小在祖父的启蒙下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，成为泉州本土著名雕塑家、画家。

泉州中山中路154号(今159号)，曾是近百年前泉州最著名的书社——泉山书社之旧址。穿越时光之河，1925年，祖籍南安的著名书画家、实业家黄紫霞与同乡择址此地，开启了一段长达31年的图书文具业经营之旅。

泉山书社是泉州中山路众多商铺中的“长寿商铺”之一，也是民国时期泉州乃至闽南地区著名的私营文化企业。书社附设有印刷所和力生工厂，生产的“力生”蜡纸质量优良，畅销国内多地;而规模较为完善的印刷所，让心系家国的黄紫霞得以创办《一月漫画》等刊物，他以画为枪宣传抗日，在抗日漫画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泉州中山中路154号(今159号)，曾是近百年前泉州最著名的书社—泉山书社之旧址。(柏峰 摄)

合伙创办泉山书社 经营有方成行业龙头

口述：泉山书社经营类别丰富，包括图书、文化体育用品、文房四宝，还开办印刷所，创办杂志和画报社等。

站在中山中路上，看着一块块曾经热闹、如今静默的老店招牌，字体不同、有繁有简，好似一幅幅书法作品。由于“泉山书社”消失60多年了，今骑楼外墙上的这四个字已非原始的店招字体，而是综合著名书画家黄紫霞的字体、手笔及泉山书社印刷品整理出来的。

黄紫霞创作国画留影

回望泉山书社，还得从黄紫霞其人说起。

清光绪十九年(1893年)，黄紫霞出生于泉州南安。他天资聪颖，自幼嗜学，18岁时考入福建省立第十一中学(泉州五中前身)。作为当时的知识分子，他能诗、工书、擅画，国学功底深厚，颇具经商才能。从中学毕业后，他学有所用、教书育人，曾先后在开元小学、尚真小学等多所学校任教，后受聘巨商黄奕住创办的南安县斗南学校校长。1925年，因家乡遭土匪洗劫，黄紫霞为谋生计辞去教职，与几个同乡合股，在泉州城内中山中路创办泉山书社并携眷定居古城。

“根据1953年泉州市工商联名表调查的《泉州市图书文具业简表》，泉州书社址设中山中路154号，书社从业人员及职工有31人。”泉州市鲤城文史学会监事许月才介绍，泉山书社主营图书、文化体育用品、乐器、文房四宝等，同时还创办杂志和画报社，开办印刷所，印刷中小学课本、报刊、书籍等。

许月才说，泉山书社作为颇具规模的民营企业，建置了员工宿舍。1950年10月，厦门大学“泉州考古队”林惠祥教授带队在泉州考古时，部分队员曾借宿泉山书社。此外，当时泉山书社对面是新南书社，创办人同系南安黄姓族人，因早期先在厦门岛升平路开了家“道南书社”，因而将泉州这家书社取名“新南”。

据泉州文化学者陈兆祥撰稿、杨清江修订的《黄紫霞》一文介绍，黄紫霞经营泉山书社时，曾说书社也是文化机关，应该为文化教育服务。由于价格公道、质量可靠、讲求信誉，书社业务蒸蒸日上，成为当时泉州图书文具业第一家。

弘一法师常光顾书社 “力生”纸畅销省内外

口述：当时书社时常刊印佛经，祖父早年和弘一法师有交集，他们一起探讨书法，弘一法师喜欢用的纸也是从这里购买的。

为满足学校和文化界需要，黄紫霞多方采购各种门类的图书文具、体育用品、中西乐器，讲求货物质量，不滥购、推销伪劣商品。抗战期间，上海、福州、厦门相继沦陷，为保证泉州城关(今鲤城区)、晋江、南安、惠安、安溪、永春、德化等地中小学的课本供应，黄紫霞想方设法把上海出版的教科书通过香港转运到泉州。

泉州市文博研究员陈鹏鹏在《百年老店话春秋》一文中介绍，泉山书社附设印刷所，有铅、石印刷设备，规模完善。除了印刷中小学课本、表册及证书，还承印《泉州府志》《晋江县志》《南安县志》《泉州民间传说》《泉州日报》等书刊。

“民国时期的泉山书社颇有名气，是泉州印刷刊物的重要场所，其生产的‘文房四宝’深受泉州文人喜爱。”福建医大附二院院史馆主任黄方是一名泉州文史研究者，他在接受本社记者采访时介绍，弘一法师常光顾泉山书社印刷佛经，并与黄紫霞谈论书法、绘画及教材的编印。

黄向荣说，祖父黄紫霞早年和驻锡泉州的弘一法师有过交集，他们探讨书法，弘一法师喜欢用的纸也是从泉山书社购得的，“有一张弘一法师嘱托人购买纸张的便条传世，上面写着‘最上等粉边纸一刀’”。

泉山书社的纸墨不仅受到泉州文化教育界的青睐，还曾远销贵州、重庆等地。据了解，抗战期间，一些文化用品如蜡纸、复写纸、墨汁、油墨等出现货源短缺，经常脱销，为此黄紫霞鼓励其长子黄斗生研究生产，在泉山书社内设立工厂，产品以“力生”为商标。力生工厂生产的蜡纸质量优良，畅销省内外。

自编自印抗日刊物 以画为枪支持抗战

口述：祖父自发地参与中国整个抗日斗争历程，当全国抗日漫画宣传活动受阻时，他创办《一月漫画》宣传抗日，编辑部就设在中山路。

作为泉山书社的掌舵人，黄紫霞不仅兢兢业业为群众提供文化教育服务，而且利用泉山印刷所创办出版《爱国画报》《一月漫画》等刊物，自觉自发地参与中国抗日斗争。

泉州文史研究者蔡永怀介绍，1937年后，抗日战争全面爆发，黄紫霞创办《一月漫画》宣传抗日，任漫画社社长兼总编辑，漫画绝大部分由他本人创作。黄紫霞还亲题发刊词：“闻之，‘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。’有力出力，有钱出钱，有艺术者拿出艺术，诚能地无分南北，人不论老少，各出所有，各竭所能，贡献予国家民族，万众一条心，连环般杭育以进，则抗战必胜，建国必成，三岛倭奴，不足灭矣。”

《一月漫画》每逢月首出版，编辑部设在“福建省泉州中山中路154号”。黄方收藏了不少《一月漫画》老期刊，据他介绍，《一月漫画》每期黄紫霞精心绘制13幅漫画，深受读者喜爱。

翻开这些泛黄的书页，一幅幅寓意深刻的漫画，配上用繁体字书写的抗战语，令人热血沸腾。“祖父用一幅幅漫画，真实地展现了侵略者的丑恶与当时广大人民的苦难，唤起国人抗敌的伟大力量，也讴歌我国军民奋起反击的英雄气概。”黄向荣介绍，《一月漫画》初版时仅印1000多册，到第一卷第四期时，印数已近万份，从福建流向四川、广西、广东、江西、浙江、甘肃、贵州、湖南等十几个省，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。当时的美国大使馆还曾以每周时事新闻照片来交换黄紫霞的漫画。

黄紫霞的抗战漫画作品(泉州市图书馆供图)

20世纪40年代初，《一月漫画》因抨击现实的画风得罪当局，经历停刊、复刊，泉山书社也因爱国刊物声名远播。黄紫霞还创作一套抗战漫画挂图，由泉山印刷所自印发行，供学校、社团、机关宣传抗日。他两度举行个人画展，把卖画所得全部捐献给抗战事业。“在当时交通困难之际，竟能期销万份，亦风行海内外。黄紫霞自绘、自编、自印、自售，殚力耗资，在所不惜。”已故著名学者、书法家陈祥耀曾如是评价。

募资修缮镇国塔 义卖国画赈水灾

口述：回忆起祖父的种种经历，有时候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，他不仅诗文、绘画闻名遐迩，就连做实业也一样，他怎么能同时做好这么多事呢?

抗日战争胜利后，泉山书社进入鼎盛时期，此时黄紫霞已是泉州文化界和工商界的名人。他是泉州著名诗社——温陵弢社的主要成员，经常与泉州名士酬唱，参加各种文学艺术活动，为亲友及社会各界画画、题诗、写字。

艺术家的身份之外，黄紫霞还是一位出色的实业家。除了创办泉山书社、泉山印刷所和力生工厂之外，他还与人合伙创办“南安汽车公司”，参与筹资合股创办枫角、泉永德、泉漳厦长途汽车运输公司，曾出任厦门兆和罐头厂经理，经营侨办企业，开设礼品供应社和代理中央储蓄等，为地方经济和文教事业作出巨大贡献。值得一提的是，黄紫霞出任南安县《南光日报》董事长期间，赞助了印刷机器等重要物资设备。

“那时候祖父经常忙得一整天都不见人影，三餐都是速战速决。”黄向荣回忆，祖父身兼数职，经常忙得不可开交，但他热心社会公益，十分关心家乡的文物古建保护情况。

“20世纪，泉州开元寺东塔(镇国塔)塔刹和塔顶葫芦倾斜欲坠，塔身及塔基局部损坏。祖父捐款倡修，并向富侨黄奕住募捐巨款，参与主持东塔修缮工作。”黄向荣说，工程最终由黄奕住出资，黄抟扶、黄紫霞等“紫云黄氏”一起主持修缮，建筑大师傅维早负责工程，清末举人曾遒题写碑文。

类似的事迹还有很多：1935年闽南遭遇特大水灾，黄紫霞举办国画义卖展赈灾;1949年后，黄紫霞将自己毕生珍藏的60多件文物古董，献给了国家……黄紫霞虽曾名重一时，但他为人低调，名片上从未写过任何官职和头衔，就只有名字。

培养书画人才 为木偶剧团画布景

口述：祖父以前时常招呼家里的孩子去听他讲绘画技巧，我就是其中一个，他是我的国画启蒙老师。

1949年后，图书由国营新华书店经营，文具由百货公司兼营。1954年，黄紫霞积极响应国家号召，将泉山书社并入新华书店，力生工厂和印刷厂并入力生蜡纸厂，1956年公私合营为泉州文化用品厂。至此，历经风雨的泉山书社彻底消失，其店名也逐渐被人遗忘。

卸任泉山书社经理后的黄紫霞，身兼泉州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委员等多个社会职务。他潜心书画创作，开设“晓峰艺室”，培养书画人才，承接布景、人像、塑像等业务。

事实上，数十年来，黄紫霞虽然忙于实业，但他一直不懈于对艺术的精进追求，可谓艺术创作的多面手。他奇逸多才，能诗、工书、擅画，其中对国画尤为擅长，还兼长雕塑，经常有人登门求画，港澳同胞和南洋华侨求画者络绎不绝。“祖父那辈的艺术家，不到最后画不了都不会停下画笔。”黄向荣说，以前冬天很冷，老人家还坚持做雕塑，每天来往的友人很多，老人都和气接待，一有时间就又忙着画画、做雕塑，年过七旬还在为木偶剧团绘制舞台背景。

“那时的舞台布景需要人工在白粗布上提前画好，剧情演到哪，布景就换到哪。复杂的多幕戏需要七八张布景，少的也要画三四张，而且每片布景有四五米宽、约两米高。”泉州市知名艺术家林聪权曾在泉州市木偶剧团担任舞美设计，作为黄紫霞的学生之一，他曾介绍，20世纪50年代泉州市木偶剧团首次出国演出神话剧《水漫金山》拿下最高奖，用的正是黄紫霞所画的布景。

泉山书社的广告单

那些年中山路上的书社(店)

泉州市文博研究员陈鹏鹏介绍，据1953年泉州市工商联调查，1949年之前，泉州图书文具业开设在中山中路包括新南书社、美大书店、谦文书社、楮生林、泉州书社、三兴、楮林堂、楮联堂、崇伦书社、学生书店、教职员消费合作社、崇文林书社、大公书局;开设在中山南路的包括德裕、成德、福记、三有、南华书社、益新、八元、裕德、三民、联友。

责任编辑：苏慧敏